六花

*收录在无料本里的第二篇，提前放一下，祝食用愉快，如果能感到一点点治愈我就满足了，自己最近也蛮心烦意乱还憋屈的。和本子里的最后一篇会有呼应。

*其实并没有爱情元素，只是我个人的妄想：如果故事开始前前他们偶遇过，会是怎样的场景？

  14岁的孙翔与21岁的叶修，偶然相遇在一个普通的春日里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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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翔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小巷之间，每每听到汽车引擎的声音，都忍不住心里一紧，然后回头去看。 

  他握着自行车把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。不仅如此，正午的日光灼烧着他露在衣物外面的每一寸皮肤，从额角渗出的汗珠，滑进眼睛里，也火辣辣的疼，可他不能停下。这是十四岁的少年第一次离家出走，自然，他也不知道一旦被抓回去，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。 

   

  和父亲吵起来是因为升学择校那点事，说简单也简单，说复杂也复杂。 

  父亲的想法是花钱托关系，把他送进本地一家有名的私立高中，天才如云，每年的高考成绩都好得惊人。孙翔的想法则是顺其自然，就去离家最近的一所普通公立，交通便利，认识的伙伴也多。 

  “你还能有点出息么？”父亲愤怒地拍着桌子，桌上花瓶里插着的花枝一颤一颤的，“成天就知道和狐朋狗友鬼混。” 

  “既然你知道我是个什么德行，送我进去不就是给那些优等生垫脚么？”孙翔反唇相讥，“看不出来您居然这么舍得花钱。” 

  “老子就是有钱！”男人气极反笑，“混到毕业，给你找个安定的岗位混吃等死还不简单？” 

  “混吃等死”这四个字唤醒了少年心里沉睡着的幼小凶兽，它的爪牙还不是那么尖锐，没有劈山碎石的力量，但终究是伸出爪，试图推动横亘在眼前的高山了。 

  “然后和你一样，随意摆布我儿子的人生？！”他两手撑在桌面上，起身的动作太过用力，以至于碰倒了身后的椅子。 

  话一出口，他想到自己将来也不一定有儿子，不过这个不合时宜出现的想法只在脑海中闪过片刻，然后便被身后渐小的怒吼声淹没了。 

老实说，夺门而出是他一时冲动之下的行为，在此之前他并没有为此做过任何准备，甚至出了家门之后往哪里走都没有考虑过。 

三步并成两步冲下楼、飞快地打开自行车锁、骑出小区，这一串动作连贯得仿佛已经排练过许多次，像在卷纸上写过一遍又一遍的填空题。只不过进行后者时，他的动作是机械而木然的，而现在，他觉得自己是快乐而自由的。 

  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准备做什么，想要去哪里。只是骑在车上，穿过一条又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，和推着小车的商贩擦肩而过，又被路边餐馆里传出的香气勾得心荡神怡。 

  他胡乱地想：自己要跑到多远的地方才不会被押回去，又有什么样的地方会雇佣他这样的少年呢？ 

  脑袋里盛满了乱七八糟的想法，以至于他拐弯时，并没有注意到迎面走过来的青年。 

  “唉我去。”他被对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几个字惊醒时，急急地按住刹车，好在对方反应也灵敏，刹那间做出了后跳的应对。两个人没撞上，不过青年倒是因为平衡不稳，一个后坐摔在了地上。 

  孙翔把车支好，几乎是跳着窜了过来，他问青年：“对不起，你没事吧？” 

  青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，抬高手臂，向后拉伸了几下，又扭了扭手腕，最后像弹琴一样活动了几圈手指。 

  “还行，吃饭的家伙没事。”青年自言自语，然后才抬头，看到差点撞了自己的家伙。从身形上看人高马大，但看脸却知道是个稚气未完全褪净的小朋友，顿时露出玩味的笑容。 

  他不顾柏油路面的坚硬硌人，往后一倒：“哎呦，我摔倒了，好疼的。” 

  “……” 

  孙翔陷入震惊，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，眉清目秀，看起来像个好人的青年会这样无赖。 

  “你要什么？”他心里的那点歉疚一下子就没了，“我没钱，不要找我来碰瓷。” 

  青年扫视了他一遍：“这一身名牌，你说自己没钱？” 

  “我离家出走了，现在是个穷小孩。”孙翔做了个掏兜的动作，只扯出几张颜色不怎么鲜亮的纸票来。 

  “绑票你怎么样？”青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。 

  “他们不会出赎金的。”孙翔怀疑地看了一眼算得上清瘦的青年，“你确定你打得过我？” 

  “也是……”青年的视线转了一周后，指了指一旁的一家咖啡馆，“不如你请我喝杯咖啡，这事就算完了。” 

  孙翔盘算了一下，兜里的钱大概是够的，而且经过路口的时候注意力不集中，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，于是点了点头：“好。” 

  推门进去的时候，悬挂在店里的玻璃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。店里摆满了绿植，有花的少，无花的多，入眼之处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。 

  店里只有一位中年大叔，坐在柜台里打着瞌睡，听到风铃的声音浑身一抖，抬起惺忪的睡眼，告诉他们随便坐，然后指了指临近座位上的菜单，告诉他们要什么喊一嗓子就行，之后就又趴了回去。 

  孙翔挑了最里面的位置，青年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。 

  不得不说，这家店的装潢很有品味。藤椅配上周围萦绕的绿意，着实让人愉悦——也不知道和这里反差鲜明的那位胡子拉碴的大叔到底是不是店主，也可能只是他有颗纤细的心罢了。 

  可惜店的位置太偏僻，没有什么人气，此时也不过只有他们两个而已。 

  “你要点什么？”孙翔豪气地拍了拍胸脯。 

  青年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：“你有钱么？” 

  “……” 

  “就一杯最普通的咖啡吧。”青年合上菜单。 

* 

  “来两杯咖啡——”面前的少年朝着柜台喊。 

  “好嘞——”那位大叔拖长了嗓音，有气无力地喊了回来，听得叶修心里暗笑。 

  嘉世来越云的主场参加比赛，赛后决定在这里停留两天，让队员们四处转一转。如今两冠在手的嘉世，经济上已经宽裕很多，当年跑外地参加比赛，三个人挤一间大床房，住一晚就走的穷苦日子结束了。 

  他自己一个人四处闲逛，莫名其妙被车撞了，本该是影响心情的倒霉事，可叶修却不这样想。 

  眼前的少年太有趣了。 

  就好像是在沙滩上信步闲游时，脚底一痛，原来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。 

  他在眼前少年的身上，看到了故人的影子，一部分像过去的自己，一部分像过去的叶秋，可又有一部分，同谁都不像。 

  两杯咖啡被放置在金边白瓷的小托盘里，端了上来，还有两份细长纸包的砂糖、两盒小小的奶精。 

  醇厚而微苦的香气瞬间充满了这个小小的角落。 

  叶修端起咖啡，小小地抿了一口，苦涩的味道散布在每一处味蕾上，但传达给神经的是温暖与满足。 

  他虽然低着头，视线却留意着对面的少年。少年瞄着他，学习他的动作，端起来就是一大口，然后皱着眉头放下杯子。杯底与瓷盘的碰撞中，有几滴黑褐色的液体在震荡中溅落出来，落在桌上。 

  叶修伸手从桌面上的纸抽盒里抽出纸巾，帮他擦拭干净。 

  他问：“苦么？” 

  少年点头。 

  “当然喽。苦都是自找的。”叶修撕开糖包，放在少年面前的碟子里，“自己往里放。” 

  叶修能理解眼前少年的想法，说白了，他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时期。懵懵懂懂，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目的何在，自以为在走向成熟，其实不过是相较于稚嫩的天真而言，前进了一小步。 

  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，黑咖啡里不加糖，烟酒入喉，分明苦得眉头直皱、呛得喉咙发痛，却还要装成若无其事。

  他们想象着成人世界的模样，盲人摸象，管中窥豹，把捕捉到的细节当成是全貌。 

  班里的男孩子们把红纸盒传来传去，仿佛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藏，你一根，我一根地在没人的小树林里吞云吐雾。然而初次接触到尼古丁的时候，他咳个不停，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 

  拙劣的模仿自然不能称之为成熟，但也不能否认这些行为的价值，无论是好是坏，是长了虫还是结了花苞，只要有成长，就离成熟更近了，哪怕只有一点而已。 

  某一天在烟雾缭绕里，叶修突然惊觉自己指尖夹着细长香烟的动作是如此地自然，仿佛两指之间有个空隙，天生就是为了夹着它，而不再是从前在学校时拿着的笔，他的指腹适应了鼠标键盘的触感，也不再是印着或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纸的质感。 

  他想，这是所谓的成熟么？ 

  不，哪怕是孤身一人南下闯荡，经历了输赢，看过了生死，他也不觉得自己是颗成熟了的果实，可以安静地待在枝头，等到连接处的细枝再也无法承受其重量的时候自然坠落。 

  他带领着队伍拿走了联盟成立至今唯二的两座奖杯，可对他来说，这远远不够。 

  对他而言，离开家走上自己选择的道路，才是真正地顶破坚硬的土层。而今的他，疯狂地需要荣耀、胜利以及这两者带给他的快乐作为滋养。 

  叶修看着眼前的男孩，仿佛看到了曾经迷茫过的自己，在土下努力地拱着，试图顶开压在上面的小石子——虽然在眼下，它对少年来说可能并非石子，而是巨石。 

  咕咕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，坐在他对面的少年红着脸，手捂在肚子上。 

  和叶修的视线相对时，少年撇头看向一旁，暗恨肚子的不争气。 

  “再来一杯橙汁，还有一份鸡蛋培根三明治。”叶修朝吧台喊。 

* 

  “谁要你多管闲事啦？”孙翔掂量一下口袋里所剩无几的钱财，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痛心疾首——尽管他其实没想好要去哪里。 

  青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：“谁说是给你点的？” 

  “你——”孙翔有些生气，但是想到一开始错在自己，“算了算了，你随便。” 

  “哈哈逗你的。”青年却突然笑了出来，“你的肚子可比你诚实多了。” 

  孙翔明白了这是青年的好意，可还是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。 

  青年用手指的关节轻轻叩击着桌面，像是在打节奏，他的手很漂亮，又白又长，看起来就很赏心悦目。 

  “年轻人，对前辈放尊重点。” 

  “你骗谁呢？”青年看起来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，也许是大学生，可他的口音让孙翔一听，就知道不是本地人，怎么可能是和他同校过的前辈？ 

  “不不不，我是说，在离家出走上，我可是经验丰富的前辈。”青年朝他摇了摇手指。 

  “然后呢？老老实实溜回家，现在老老实实地念大学？”短暂的接触中，孙翔觉得青年嘴上虽然气人，但那张脸太有欺骗性，眼角眉梢都透着一种柔和，毫无攻击性。 

  “你在说你自己么？”青年故作诧异，“我可是社会人，不是学生哦。” 

  “……”

青年的反问像是踩在了他的尾巴上，虽然疼得想让他跳脚反驳，可这一脚踩得实在过于精准，把他牢牢钉在原地。 

  大抵是黑咖啡的苦冲淡了他头脑中的燥热，他意识到，自己的这次离家出走实在是失败极了，八成是以灰头土脸地回去作为结束，可他心怀不甘，总觉得不愿就此妥协。 

  青年并没有理会他此时复杂的心情，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：“如果给你的离家出走打分，我只会给1分，看在撞了我之后你没有马上逃离现场的份上。” 

  “我并不是想教唆你离家出走，但至少当年我离开家时，已经计划好了接下来的路。我把它作为达成理想的手段，而不是逃避现实的方法。” 

  “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想要离家出走，但无非是和家里人在想法上的矛盾罢了。与其在外闲逛，躲避不想面对的事情，不如好好想想，自己想要做的是什么。” 

  “比如说现在，你需要的是先填饱肚子。”青年把他说话间被端上桌的三明治推到孙翔面前。 

  孙翔低头和眼前的食物做奋斗，借以掩饰自己发酸的眼眶。在外面游荡了大半天，他确实累了，心里的委屈没有得到纾解，反而愈发膨胀。 

  他觉得自己理应是讨厌被这般说教的，可在此之前素不相识的青年，说得又是这样的尖锐，如同一把尖刀刺进心里，然后撕开他用来遮掩自己胆怯的那层外衣：他只是想逃避而已。 

  除去体育，他的成绩一直算不得好，也被身边人说过，讲话不经大脑，惹人生气了都不自知。可他有种精准的直觉，方才主动往地上一躺，嬉皮笑脸的青年，和他说的每句话都是恳切地、努力试着站在他的立场上理解他的。 

  这家伙虽然讨人厌，但不是个坏人，他这样想。 

  他吃东西的速度说得上风卷残云，没一会儿，盘子就干净得可以反光。 

  然后一抬头就看见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：“填饱了肚子，有力气和脑力想想下一步怎么办了吧？” 

  “回家、和我爸再好好谈谈。”孙翔回答，他心想，这不是妥协，而是为了解决问题。 

  “那就好。那么接下来呢？你擅长什么，想做什么？”青年看到孙翔脸上的烦躁缓和下来，却没打算放过他，连珠炮似地开问。 

  “你谁啊，管那么多？”孙翔深呼吸，平复吃得过快导致的不舒服。 

  他嘴上抱怨着，却老老实实回答了。 

  “我想和别人比拼，然后站在台上，接受给胜者的赞扬。想过得光鲜亮丽，活得不平凡。不想像我爸一样，每天夹着公文包出门，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各种文件。” 

  迄今为止他最快乐的时刻，是站在篮球场上，投出决定胜负的压哨三分球时。

  周围的欢呼声和掌声，似乎点燃了他身体里的血液，还有狼性，想要去争斗，想要得到属于胜者的荣耀。 

  然而眼前的青年似乎理解出了偏差：“想当爱抖露？难怪要搞离家出走。” 

  “不是……” 

  “哦，那大概是运动员那种？”他偏头想了想，“其实我们这行竞争也挺激烈的，不过不太符合光鲜亮丽这一点——不过未来也说不准呢。” 

  孙翔来了好奇：“你做什么的？” 

  “电竞。” 

  “难怪要搞离家出走。”孙翔把原话还给他。他听班上对这些有兴趣的同学讲过，现在不少游戏都有职业联赛，不过对大众而言，没什么水花，还总被视作不务正业。 

  他有那么一点敬佩眼前这个青年了。 

* 

  然而这一点点的敬佩在结账的时候被磨灭了。 

  “你可真会点。”出了咖啡馆，孙翔把裤兜翻过来，在最里面翻到一枚一元钢镚，这是他身上仅剩的财产了。 

  “那是，我眼力可是很好的。” 

  “你说什么？” 

  “没什么。”青年从他的指尖抽走了这枚仅存的硬币，“那就利用到底。” 

 然后他走进了一旁的便利店，很快又走了出来。 

 叶修伸开手心，里面是两颗收银台边的盒子里就有，用来吸引小孩子，或是凑整用的水果糖。糖纸的包装亮晶晶的，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颜色，但是他见过班上的女孩子用这样的糖纸折出漂亮的纸鹤。 

  “你多大了？”孙翔问。 

  青年剥开其中一枚的糖纸，把水果糖扔进嘴里，因为含了东西，声音含糊：“二十一。不过吃甜会使人心情变好，不是么？” 

  他想了想后来的那杯橙汁，点了点头，然后一颗圆滚滚的糖球就被塞进了他的嘴里，青年又顺手把糖纸塞进他的裤兜。 

  “天色不早了，尽早回去吧，虽然我希望你安全到家之后能告诉我，不过我不用手机的。” 

  “等我出名了的那天，你就会知道的。” 

  “那我等着。”青年笑着回答，“其实我也可以关注你们这的新闻，有没有寻人启事，某少年离家出走后下落不明至今未归。” 

  孙翔不得不承认，与青年一起的下午使他感到快乐，甚至想到要分别时还有点小小的伤感，然而这点伤感被青年的玩笑冲淡了。 

  他骑在车上，朝青年挥手：“你也注意安全，不要再被车撞了。” 

  “只要不再遇见满腹心事的小朋友，应该不会的。”青年也朝他挥手。 

  “话说你叫什么？”孙翔问他。 

  “叶修。”青年回答。 

  自行车链发出的吱吱声里，他朝着家的方向骑行。 

  嘴里的糖球融化得差不多了，说是水果糖，其实都是人造糖精带来的虚假的甜蜜。 

  不过他想，叶修是对的，甜的东西确实会让心情变好。 

  世界这么大，他们还会有再相遇的一天么？如果有的话，那时他一定会告诉叶修，自己已经不会再逃避了。 

* 

  三年的时间说短也短，说长也长。至少想起以前的事，孙翔心里百感交集，没想到自己也有成了电竞选手的一天。 

  他剥开糖纸，充斥口腔的还是糖精的味道，却不记得和当年是不是一样的了。那两张糖纸后来被他夹在哪本书里，也找不到了。 

  老实说，叶修的样貌在脑海中也渐渐模糊了，只有分别时的类似誓言的话历久弥新。 

  “等我出名了的那天，你会知道的。” 

  他想，叶修大概也记得这个安全到家的承诺。 

  越云的队长推开休息室的门，走了进来：“孙翔，快到你了，一会好好表现。” 

  “嗯。”他点头，“话说队长，你知不知道哪个职业比赛里有叫叶修的选手？” 

  “叶修？不知道。”队长摇头，“不过我们这倒是有个叶神。可惜这两年嘉世成绩不好，他也快到退役的年龄了吧。” 

  孙翔没有理会队长接下来类似壮士迟暮的感慨，他出了休息室，走向比赛场地。 

  今天是越云一年级新秀，孙翔的第一场个人赛，是他在荣耀世界的起点，也是完成一个承诺的第一步。